三峡人物
在澳大利亚国际河流年会上的演讲
发布时间:2010-01-26 18:34:00

 

【编者按:今年九月初,戴晴应邀出席了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举行的2002年国际河流年会。本届年会的主题为河流的未来,水的未来,涉及大坝的影响”“气候变化与河流”“灌溉与节水”“河流管理与社区参与”“河流岸线设计”“河流与生物多样性等各种各样的议题及丰富多采的活动。参加年会的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代表,其中非政府环境组织的代表尤为引人注目。九月五日,当戴晴作完题为长江上的三峡大坝的激情演讲后,与会者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以致戴晴不得不向听众多次鞠躬以表谢意。】 

(一)三峡工程 

被称作世界上最大的水电工程的三峡大坝,已经在它17年的工期中走过了10个年头,目前正处于第二阶段收尾。到明年6月蓄水发电时,我们反对者从一开始就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将无可避免地暴露。 

1992年,当三峡工程在执政党的操作下,由人大获得通过的时候,当局宣布了它无可替代的优越性:最大的防洪效益;最大的水电站;最显著的航运效益和造福于当地居民。同时宣称:我们(中国政府)有足够的钱和技术建造这世界上最大的工程。 

十年过去,明年6月是工程最关键的日子:二期工程完成,开始蓄水发电。十年前所许诺的诸般优势,在已经暴露出的问题面前,究竟如何评价? 

1) 防洪 

按照推进者所给出221.5亿立米的防洪库容,即水库蓄水位从145米至175米的容积。以1998年长江一般洪水量计算,7天的水量约500亿立米;68月三个月长江上游宜昌来水约3000亿立方米,中游诸大支流来水 3600亿立米(即今年的洞庭、鄱阳类型的洪灾),这是221.5亿立方米的三峡防洪库容控制得了的吗? 

更何况,在三峡当局内部文件里,负有主要责任的领导成员张光斗指出,如果将防洪限定水位定在145米,防洪库容其实到不了221.5亿立米。他建议将该水位降到135米,并向公众隐瞒。 

在这样的混乱中,对三峡工程一直持冷淡态度的朱总理已经另做决定,在1998年后拨款25亿人民币以传统 方式(疏通泄洪区、加固堤坝等)实施长江防洪;长办的官员和新到任的湖北省委书记也明白宣称不相信三峡工程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中下游洪水。 

2)发电 

也是在同一份文件里,张光斗说了这样的话:二滩的电现在卖不出去,电价太贵了,打死人也不会用。” 那么,按照投资与还贷计算,与二滩电同一价位的三峡电(二滩大约¥9000/千瓦;三峡按照总投资¥1800 亿计算,为¥9890/千瓦),具有市场竞争力么?值得占用常规防洪资金、牺牲航运、动迁百万人以达成么?还不要说三峡工程的总投资远不止¥1800亿──这在后边还要说到。 

3) 航运 

2002年11月至2003年6月,作为黄金水道的长江,将经历160天碍航,67天断航,仅重庆市航运业在此期间即会有十多亿元损失。有关专家根据当年葛洲坝船闸运行的经验判断:长江此后至少要一年半才能恢复正常营运──这还没有将双线五级船闸的事故率包括进去;没有将许诺中的升船机不能投入运行给旅客带来的时间损失(旅客将与货物一样花3-4小时过闸)、防洪水位定在135米后的航运损失、泥沙淤积可能带来的碍航等等计入。 

4)移民 

三峡工程究竟动迁多少人?1992年人大审查时,推进者所报数字为72.55万,主管官员一再告诫下属绝对不能提超过100万。这一数字后来由官方自己更改113万,现在有时候用120万。 

这里边,没有将河道型水库因0.7/10000的水力坡度而造成的库尾的水位比大坝的水位高出46.2米的移民计算在内,未将十多年来库区普遍超生的人口、间接动迁的人口、官员为捞钱而捏造的假移民计入。 

由于长江1998年洪水所暴露出的环境脆弱,移民基本方略已经从原先的上移后靠就地安置变为尽量外迁(到沿海11个省市)。当局宣称到明年6月,将完成二期工程55万移民的安置。原来设定的移民的安置费为¥110亿,后增加为400亿,现在追加到¥700亿还不够。据估计,到2003年,将花去¥1,000亿。无论是在当地还是向外省安置,自1990年代以来,移民的投诉、请愿、示威没有停止过,当局已经数次动用警察。 

(二)未曾预料的问题 

推进者当初未曾预料的问题和险情已经出现: 

1)坝体和船闸都有裂缝,并有扩大的趋势; 

2)蓄水后,两类污染可能会使作为百万人饮用水的三峡水库成为巨大污水塘:水库沿线和上游没有得到处理的工业与生活污水垃圾;以及135米以下原先的工厂、矿山、医院、住宅、坟墓……包括发射性杂质和传染病毒。在工程最初的投资分配里,并没有该项污染治理与库底清理,直到2000年4月,工程环境监督的主管人才到重庆做调查,开口向政府要求¥3000亿(注意,工程总投资才¥1800亿)进行污染治理。政府目前也仅拨款1亿人民币应急。 

3) 地质灾难 

长达660公里的三峡库区是崩塌、滑坡和地裂的多发区。1987年,当政协科技组前往调查时,一方上百立米的山体就在他们船头前边滚下,许多人遂坚决反对在这样地质区建坝。从那以后,地质灾难不断发生,最近的一次是今年三月,大约2000立方米岩浆威胁着巫山新镇中心区,威胁到一万新移民的安全。 

地质专家发现,已经在新城房屋、桥梁、道路上花去上千万元的奉节和巴东,实际建筑在不稳定地层上。已经完成一半的搬迁工作全部作废,须重新选点,重新安置。 

位于奉节和巴东之间的巫山新县城,大约有一半建筑在老滑坡之上。三峡地质灾难防止部门的工程师许开祥说,在那样的地质条件下施工,会诱发滑坡。 

这不过是已经发现的事故中的一部份,因为这样的事故是不对公众公开的。事实上,没有人能够否认,这座世界上最大的水库,实际建造在滑坡地裂的地质活动区。长江水资源委员会的一项调查显示,仅去年就在这一地区确定了具有滑坡和泥石流危险的地段1329处。 

4) 总投资 

1992年获得通过时,工程推进者说只须¥570亿,1993年长到960亿,1995年之后改为1200亿,现在的口径是1800亿。但据参与者透露,在内部给出的真实数据是¥6000亿(接近我们1989年替他们做的计算¥5900 亿)。事实上,十年来,如果把中央政府已经追加和将来不得不追加的环境、地质、文物、移民经费,以及事故赔偿、失误返工、特别是当前的主管人员的贪污和将来的移民闹事也算进去,三峡工程会成为世界上最昂贵的水电工程,成为一个填不满的黑洞。 

(三)谁要这个工程?为什么? 

既然如此,究竟谁要这个工程,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下工程还得以推进? 

这是当代独裁者(毛泽东、邓小平)的功业工程:他们按照个人意愿调用全国资源,完成自己的历史丰碑。 

这是一批在共产官僚体系里由此获得提升却可以完全不负责的人的工程:前总理李鹏,他是该工程最积极有力的推动者,从局长一路升到总理;前水电部长钱正英(79岁),她退休后转到全国政协任职,名义主管文教卫生,至今仍是水电系统最具权势的人;具有中国最高科学与工程头衔(双院士)的张光斗(90岁),他是共产党中国的特产,以专家身份为当局所有政策作解说与担保。 

无论三峡工程出什么问题,无论长江遭受什么样的毁坏,无论被迁移的百姓过着怎样不堪的生活,对以上人物,活着的和已经死了的,都不会伤及一根毫毛。 

在中国推进这样一个灾难工程的,还有一批不具有科学和社会科学知识的水电工程师,一批迷恋权势的贪官,中国和外国得以从中获得利润的公司,想以此换取政治利益的外国政客和银行家,还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者。 

三峡工程是中国当前蛮横的政治制度和权势市场经济制度的集中体现,将给环境和平民带来不可逆转的损害。政治与经济制度不发生变化,三峡工程在中国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被损毁的长江不是第一条,也不是最后一条;受到损害的百姓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君不见,那些专横、贪婪的政客商人,为三峡工程推进的模式所鼓励,正把手伸向黑龙江、鸭绿江、嫩江、怒江、岷江、澜沧江(湄公河)、雅鲁藏布江。 

在已经成为水坝大国的中国,我们属于沉默的大多数。我们没有机会表达上述意见,更没有力量对政府进行批评、监督、制约。 

感谢大会的组织者和你们大家对三峡工程、对长江、中国环境的关注。我不知道谁可以救三峡,只有在绝望中不懈地努力,人类才得以自救。